“城上为何不放大炮？为何不放大炮？”

王承恩来到安定门城上时，知自从黄昏以后，守城的人和城外敌人不断互相呼喊，互相说话。而城下的敌人夸称他们的永昌皇帝如何仁义和如何兵力盛、天下无敌，大明的江山已经完了。王承恩以钦命提督守城诸事的份严禁守城的内臣和兵民与城外敌人说话，又来回巡视了从安定门到东北城角的城防情况，天已经大亮了。

“闯贼的毡帐离彰义门有多远？”

两天来王承恩日夜不得休息，昨夜又通宵不曾合，也忙得没吃东西。他本来想去德胜门和东直门等巡视，但是昏，疲惫，腹中饥饿，到不能支持。于是他下了城墙，带着从人们骑奔回家中。

“听说只有一里多远，不到两里。”

他率领从人们策到了长安右门①，翻下。因为承天门前边正对皇，遵照明朝礼制，任何人不许骑和乘轿横过御，所以王承恩命从人们绕大明门，也就是今天的中华门前走过去，在长安左门外边等候。他自己只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答应，打着灯笼，匆匆地从侧门走承天门，穿过端门，来到午门前边。午门早已关闭，午门的城上有两三只红纱灯笼在风中飘动。他以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份，叫开了午门，急速往乾清官走去。刚过皇极殿东侧的中左门，迎面遇着两位在三大殿一带值夜的熟识太监，告诉他皇上在坤宁同皇后和袁娘娘一起哭过后，又到承乾对回娘娘的遗像哭了一阵，又到奉先殿去了。这两位值夜的太监还悄悄告诉他，皇上在奉先殿已经痛哭很久，如今还在痛哭；随在皇上边的众多太监和女也都跟着皇上伏地痛哭，没有人能劝皇上。一个年长的太监说毕，摇叹息，又着泪说了一句：

①长安右门－－又称西长安门，同它相对的是长安左门（东长安门），都是三阙，称东西三座门，这两座门均在民国年间拆除，在明代紫禁城的南门是承天门，而大明门（今中华门）是皇城南门，所以东西长安门之内也是禁地。

“王老爷，像这样事是从来没有过的。看来皇上也知大事不妙，只是无法可想！”

“果然，城上的人心已变，王德化和曹化淳也不可靠。皇爷孤立在上，这情况他如何知晓！”

王承恩的公馆在灯市大街附近的椿树胡同，公馆中有他的母亲、侄儿、侄媳，和一群男女仆。吃过早饭以后，他向家人们和从人们嘱咐了几句话，倒便睡。后来他被家人叫醒，听了心腹从人对他悄悄地禀报以后，他骇得脸苍白。匆匆梳洗之后，向母亲磕了三个，哽咽说：

他母亲不知了何事，但是猜想到城破就在前，浑战栗，着泪说：

“皇帝的江山都坏在你们手里！”

化年轻时在中同一位姓贾的女相好，中习惯称为“菜”又称“对”有一年皇后千秋节，把一批年长的女放来。贾人后既未回父母家中，也不嫁人，住到王德化公馆中主持家务，俨然是王公馆中的女主人份，也很受王德化的侄们和仆们的尊敬，呼为太太。…王承恩在上暗想，像王德化这样的人沐浴皇恩，位极内臣，如今也心思不稳，可见大明朝的大势已经去了。他的心叫非常难过，几乎要为皇上痛哭。

“你速去彰义门，传朕严旨，所有大炮一齐对逆贼打去！快去！”

王承恩立刻到大门外带着从人上，了东安门，直向东华门外的护城河桥奔去。

今日早晨，李自成命手下将士面对彰义门搭了一座大的黄毡帐，端坐在毡帐前边，命秦晋二王坐在左右地上，然后晓谕守城的军民赶快打开城门投降。像这样大事，竟没有人向崇祯禀报。当听了王承恩的禀奏以后，崇祯浑一震，登时脸煞白，两手打颤，心怦怦，乍然间竟说不一句话来。为着使自己稍微镇定，他从御案上端起一杯温茶，喝了一。由于手打颤，放下茶杯时杯底在御案上碰了一下，将温茶溅了来。他愤怒地问：

“听说城上不放炮，是怕伤了秦晋二王。”

“婢并不在彰义门，详情不知。婢听到这一意外消息，赴快向皇帝禀奏。”

王承恩策穿过西单牌楼，本来可以不皇城，直接奔往安定门，但是他临时改变主意：他必须立刻去将危险的局势奏明皇帝。他已经十分清楚：人心已变，京城的局势不会再支持多久了，城上的守御等于儿戏，不但“贼兵”可以毫无抵抗地靠云梯上城，而且更可能的是守城的内臣和军民们开门迎降。倘若皇上不能够立刻筹措数十万银，重赏守城人员，重新征召忠义之士上城，恐怕北京失守只是巳夕间的事了。

“我的儿，你快去吧。自古尽忠不能尽孝。家务事我有安排，你快走吧！”

“儿此刻要去，今生不能再在娘的面前尽孝了。但等局势稍定，您老人家带着一家人仍回天津居住，不必再留在北京城中。”

王承恩不去见皇上了，赶快哭着。因为不知安定门的情况如何，他在东长安门外上，挥了一鞭，向东单牌楼驰去，打算从东单牌楼往北转，直奔安定门。在上经寒冷的北风一，他开始明白，皇上今夜去奉先殿痛哭和往日的痛哭不同：今夜是皇上已知国亡在即，决计殉社稷，哭辞祖庙。大约在二十天前，当朝廷上现了请皇上南迁之议以后，他希望皇上能够拿定主意，排除阻挠，毅然驾幸南京。他虽然是受皇上信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在中有“内相”地位，但是他一向在皇帝前小心谨慎，不忘记自己是皇帝家，对南迁事他不敢妄言一句，不犯皇上忌讳。事到今日，他不能不愤恨一分反对南迁的大小文臣。他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骂：

“胡说！既然秦晋二王不能死社稷，降了逆贼，死也应

当王承恩带着随从骑奔到西长安街的时候，突然从阜成门和西直门之间的城上传过连续三响炮声，分明是厚载门－－即地安门。向城外打去。王承恩和他的从人们立刻在街心驻，回首倾听。不过片刻，连续几响炮声，声震大地，并听见炮弹在空中隆隆飞近，打塌了附近房屋。王承恩一起人大为惊骇，本能地慌忙下，闪到街边的屋檐之下。这一阵炮声停后，他们惊魂未定，赶快上，向东驰去。过了西单牌楼以后，王承恩在上恍然大悟，明白原来先从城上放的三炮，只装火药，没有炮弹，所以响声无力，也无炮弹向空中飞去的隆隆声，同随后从城外打来的大炮声大不一样。他对大势更加绝望，在心中愤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