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娶老婆。”生顽地回答说，把一个刚爆炸的包谷拾起来抛嘴里。

生诧异地望着他，问：“这不是你自己的枪吗？”

“要是我自己有一支枪呀，你猜我怎么办？”他望着生的睛问，天真地微笑着，在他的纯朴的心中着淡淡的伤与空幻的梦想。看见生用睛恳求他赶快解说他的心思，他就接着说：“要是我有一支步枪，就是一支汉造也好，我要把捞来的钱积攒起来，离开家乡远远的，买几亩田地，让老母亲不再受饥寒，我的心愿就算完啦。”

“我晓得，”生情地截住说。“俺家里也有佃。”

“那么你想啥？”

“我，我，”王成山很天真地拍着枪托说“我想自己有一支枪！”

候便依靠下力吃饭，给人家作过放的，烧火的，后来由掌鞭的升到二领工的，去年失业后才跟着三少下。他不大烟，连纸烟也不常，对老百姓也不胡瞪睛的。有一次他在槽边烧一块树疙瘩，屋里充满了温的烟气，熏得他和生的睛不住淌泪，还被呛得咳嗽。他们面对面隔火而坐，一面在火灰中炸着包谷①，一面闲扯。忽然，王成山用手背着，向生笑嘻嘻地问：

“你为啥不去吃粮呀？当蹚将的下场终究不好呢。”

①“打瓦”就是倒楣，不过专指家运败坏而言。

“可是你年纪很轻，人又好…”“哼，祖上没留下三亩田，二亩地，连一块打老鸹的坷垃也没有，人好算不了一个！你是富里生，富里长，不晓得穷人的日是多么艰难！”

王成山慨地说：“吃粮也养不活老母亲。年儿半载不一定关一回饷，兵血都给当官的喝啦。既然当了蹚将，菜里虫儿菜里死，过一天是两晌，他啥下场！”

“你将来会有一支枪的。”生很同情地安说。

“喂，你猜我成天想的啥？”

“我自己的！哼，我要是有这支筒枪我也吃香啦！”王成山笑一笑，又接着说：“这是我二叔的枪。他还有两支枪给别人玩，捞到油给他批账。咱自己没有这家伙，在杆上一则捞不到油，二则说话不响，有啥意思？”

“嗨，你这个洋学生真糟糕！”王成山又笑了，把手中的几个包谷送给生。“我对你说过我是给人家帮工的，我怎么能跟佃比？我爷我爹都是佃，可是我爹一死就打了瓦①。我妈把车农都卖光才还清债。到我这一代，唉，就只好当伙计啦。”他叹气；又拍着枪托说：“要是我自己能有一支枪，一支枪…”

“不。跟她一，怕岔会连累她老人家。只要她老人家饿不死，我自己就可以远走飞，山南海北到混。陕西人工缺，上陕西帮人家活还怕养不活自己么？”王成山忽然快活地望着生，半真半假地问：“我跟

“以后你自己怎么办？跟母亲一地？”

①包谷籽放在灰火中，受后爆炸开，像白的朵一样，叫“包谷”

生到现在才晓得有些蹚将们所拿的枪并不是自己的，正像佃耕着别人的土地一样。他对王成山的知得很清楚，如今更觉得王成山值得同情，甚至对他的没有枪发生不平。像王三少那样的大烟鬼，连走路快一些就会发，打起仗来一定是一个菜包，却偏偏在土匪中有地位，生活得非常优越。王成山哪儿不比他叔父好？他有力气，有胆量，没有半儿不良嗜好，就因为买不起一支枪，当了蹚将依然养不活自己的母亲！一向陶生总以为土匪中应该是有饭大家吃，有福大家享；如今他这一幼稚的想法被王成山的几句闲话轻轻地打破了。他带着劝勉的气说：

“！连老母亲都养不活，谁还想娶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