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晚饭后，李二红跟三个看票的围着火盆pen闲话，枪抱在他们怀里，不时有一个人扭过脸看一下票的动静。瓤子九蹲在门后煮大烟；烟锅中已经冒大hua，pen散着扑鼻的香气。他一边注视着烟锅里，用一个叫zuo“起子”的小竹板在锅沿上起下来快要炕干的烟膏，一边参加弟兄们pen闲话，开玩笑。看票的所住的这“当间”屋子，除掉盆火和煮大烟的炉火之外，还有一盏铁灯放在小桌上，一盏烟灯放在床上，所以既温暖也不黑暗。两tou住票的房间里只有小小的洋油灯冒着黑烟，昏沉得像瞌睡一般。票们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只有铺地的干草在他们的shen子下发着微声。但偶然，也会从他们中间发chu来一声叹息，或一声忍耐不住的低微shenyin。

一转yan发现王成山带着陶ju生来到门口，李二红眨动着红se的独yan睛，故作惊奇地大声问：

“喂，陶芹生已经给枪毙啦，你们来干啥的？去看过他的尸首吗？”

“真的！没有向老百姓找条席子把尸首卷一卷埋到地下？”别的土匪附和说，注视着ju生的表情，并且用枪托拦住他，不让他走进里边。

“说不定已经喂pi子啦，”二红说“现在ma上去还可以找回来几gen骨tou。”

瓤子九只笑嘻嘻地看ju生一yan，又忙着低下tou去照顾烟锅。这时候，烟膏已经熬稠了，金黄的大hua慢慢地冒起，慢慢地破开。瓤子九从炉子上端下烟锅，慢慢地转动着，让烟膏摊满锅底一直到锅沿为止。然后他极其熟练地从锅上起着烟膏，每一“起子”起过去就louchu一dao闪光的黄铜锅底。锅底越lou越多，烟膏逐渐集中起来。好像恐怕烟膏不够细腻，他用“起子”在烟青中很快地搅着，研着，摊开来再铲到一chu1。

“ju生，你好几天不来看看我，”瓤子九开始笑着说，仍然没抬tou“带子①没过去，就要想他妈的拆孔子。你小心惹老子生了气把你要回来！”

①“带子”是河，这句话就是“过河拆桥”

从这些土匪们的表情和口气，陶ju生已经断定他二哥并未死掉，但他心中的难过却不曾减去多少。他顾不得同这些土匪说话，带着哭声向里边呼唤：

“二哥！”

“哎，ju！”芹生在左首的一间屋里回答，答得很吃力，可以听得chu来他的声音中带着哽咽。

“二哥！”ju生又叫，推开拦在腰边的一支枪，向左首的房间跑去。

“ju！我在这儿，你来吧！”

也许是被ju生的han泪的yan睛和小兄弟俩的声音所gan动，土匪们立刻都静下来了。所有的票和所有的蹚将，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一对小兄弟的会见上，全屋中的空气顿时变得yin森和jin张。但ju生同他的二哥见面后，两个人反而都不知说什么话，互相回避着yan光，各人jian忍着自己的yan泪不要liuchu来。从昏沉的洋油灯下，陶ju生看见屋中的票不是像死尸，就是像鬼影，远比他在票房时的情形凄惨可怕。他的二哥的tou发又长又luan，挂着麦糠和草叶，锈着成堆的白se虮子；脸又黄又瘦又脏，鼻凹、yan窝和耳朵上堆满灰垢。一条紫se的伤痕从右边的耳后扫下来，斜过脸颊，直红到下颏为止。ju生不敢询问他的挨打情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喃喃地问：

“guan家的叫你去了？”

“他叫我给家里写封信，”芹生低声说“要家里快点派人来赎我们，不要托人说情面。”

“是的，靠情面反而糟糕！”胡玉莹的舅舅在旁cha嘴说，叹了口气。“胡家同你家里都到赊镇福音堂托洋人写信来说情，所以我一来就把我也留住不放。听说你们家里还托张团长写信来要你们…”

“唉！他们只晓得托面子说情！”芹生绝望地叹息说，垂下tou去。

“ju生，”胡玉莹小声说“你快点想办法给家里发封快信，叫家里别再靠面子，越靠越糟。这年tou啥面子都没用，只有‘袁世凯’①跟大烟土有用！”

①“袁世凯”指银元，又叫“袁大tou”袁世凯时代铸造的银元上有袁世凯的tou像。

“陶相公①，你给家写信时，记着提一句，”胡玉莹的舅舅赶忙嘱咐说“就说我也给他们留住啦…”

①在河南，长辈向晚辈称“相公”是客气的称呼。老tou子话没说完，胡玉莹偷偷地用脚尖踢他一下。他立刻不再说了。胆小的票们都把tou垂下去，甚至连呼xi也要忍住，只有少数胆大的才敢向房屋门口看。李二红提着一支步枪chu现在里间门口，独yan睛凶恶地向里边东张西望，随后冷笑一声说：“人家兄弟俩见面谈点ti己话，你们cha的啥（尸求）嘴？嘴yang就放在墙上cao2一cao2！”他说过后特别向胡玉莹的舅舅瞪一yan，离开了里间门口，重新在火边坐下。

“ju！你走吧，耽搁久了二红会骂的！”芹生抬起tou来说，两行yan泪暗暗地gun落下来。

“没关系…”ju生艰难地摇着tou说。

“你明天就给咱伯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