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生从里间一来就被瓤九叫到烟榻旁。瓤九面带笑容地询问生：

“唉！只是把母亲闪①得太惨了！…”

“前天就已经病死了。”

芹生想到他不久就会被枪毙，永远不能见弟弟，也不能再见父母，他的泪得像雨后的泉一样，一个字也吐不了。过了一阵，他才用肮脏的衣袖把泪去，哽咽着问：“，你老待你好不好？”

①突然抛下叫“闪”——

“要不是我给你找个老，到现在你兄弟俩总要有一个‘送回老家’啦。回去吧，看见你老就说我瓤九在骂他个杂哩。”

李二红睁开独说：“土财主都是宁舍人不舍钱，宁挨杠不挨针，不拄哀杖不知掉泪！过几天先把他二哥的耳朵割一只送到他家去，太客气反而误事！”

“不用洗…你快回去吧！”芹生又小声促说，害怕地皱着眉。

“你要把心放宽，二哥！”他最后勉地劝解说，回避着芹生的睛。“有我在，他们不会让你太吃苦…我明天来把你的小布衫①拿去洗一洗，怕虱已经长满了。”

生一直在忍着不让泪来，到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赶快将脸孔背向灯光，装困乏的样打一个轻微的哈欠，用手掌在脸上搓了一把，顺势将角的泪珠揩去。然后，他重又扭转脸来，轻轻地一下，表示他所受的待遇还好。就在这刹那间，他想起来过去也想到了未来，心的汹涌起更大的酸痛波涛，几乎忍不住要放声痛哭。在小学时代，大孩把污小孩当了风韵事，年级把压迫低年级当了英雄行为，当年纪较小的学生真不容易。幸而那时候他同两个哥哥在一，哥哥们的朋友多，从不受别人欺负。由于他在读书上表现有相当才分，在那教育落后的小城中，他被许多长辈夸奖，被许多父母羡慕，被许多同样年纪的孩尊敬和嫉妒。到信上中学他是班，在芹生赶来信之前，他可说是“举目无亲”不免常常受较大的同学欺负。为着维持自己的尊严，他总是表现一特别的傲神情，很少同别人说话。但虽然如此，仍有一些轻薄的大孩会忽然摸一摸他的发，或对他邪的扭扭嘴，挤挤睛。有一次他一个人站在铁杠下边打算学习翻杠，一个陌生的大孩走来献殷勤，说是愿意帮助他。不料那个大孩把他抱起来，帮他爬上杠后，却趁机会用指抠一下他的腰窝。他愤怒地把大一瞪，那个大孩嘻嘻地笑着走开了。许多天他不敢同大孩们一玩耍，也不敢同他们一走路；每次从礼拜堂里回学校，他总是提心吊胆地走得极快。等到芹生来了，他有了保护人，生活才开始有了快活。后来一个不知趣的湖北同学用下话调戏他，他曾经跟芹生一打到那个同学的宿舍里，连袒护那个同学的校监也被他骂了一顿。这一切情形都像昨天的事情一样，如今亲的二哥仍然同他在一起，就坐在他的面前，然而他自己却不能帮助他，保护他，他也不能把王三少的卑鄙企图告诉他知。家既然没钱赎他们，他看得很清楚，他二哥迟早会被枪毙，而他自己也许会死得更惨，死得更早，也许就在今天夜间…

①“小布衫”即中式衬衣

“我明儿再给家写封快信，叫家中别再托面好啦。”

“没有，只是同乡。”

“那个跟张明才一的李先生哪里去了？”生忽然抬起脸来问，拿睛向各扫了一下。

“啊…我走了，二哥。”生又转过去，向胡玉莹和别的熟票颤声说：“我走了，再见！”

“你对我说实话：张团长张梅亭跟你家有亲戚没有？”

瓤九把斗门上的烟泡拍完，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顺手向墙上抹把鼻涕。他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抚着生的发说：

“对啦，该的脓终究得来，晚不如早。”瓤九把烟泡安在斗门上，了几又停住说：“我瓤九对你兄弟俩没当外人待，不得你们能早回家。我要不想帮你们忙我是杂！可是你家里到现在还没派来一人儿，我就是想在家的面前替你们帮句好话，也他妈的刮大风吃炒面——张不开嘴呀！”

瓤九接着说：“张团长就在城里驻防。他昨儿派人来给家的送个片，要家的把你兄弟俩放去。要不是他这张片，你二哥今儿也不会挨几鞭。妈的打开窗说亮话，靠面你兄弟俩别想去，沤的天数多啦对你们没有好！”

生同王成山走票房院，一阵尖冷的北风得他不由地打个寒颤。当他们从几座坟墓中间走过时，他到非常害怕，浑的发都张得直竖起来，好像真有许多鬼影在他的左右前后。刹那间，他在票房中所想的许多事都重新在心上迅速闪过，于是他心里边伤地说：

生的心一动，赶忙说：“我想家里不几天就会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