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晌午在一个破落的村庄打尖，该过瘾的都过了瘾，黄昏后赶到了一个不知名字的地方盘下。这一天因化雪关系，路上有泥，特别累人。陶ju生一吃过晚饭便上床睡觉，醒来已经是乡下人吃早饭时候。连二赶三地tiao下床，把地上的木柴火弄旺，顺便从衬衣上nie下来两三个fei大的虱子投进火里。ju生刚洗过脸，蹚将们也陆续起来。他帮他们热洗脸水，忙了一阵，便坐在火边，等老百姓把早饭送来。

ju生们所盘驻的是一座老旧的宅子，前面有天井，有明三暗五的门面房，后面有内宅，内宅后面有群房院，而他们是住在二门外的过厅里。为着打脸水，拿劈柴，上茅房，ju生曾跑进二门几趟，对这些宅子有一番仔细观察。这宅子的堂屋和群房都已经烧毁了；偏房也经过严重破坏；门面房中有货架子，柜台子，也都毁坏了，和一些毁坏的桌椅堆在一起。他遥想十年前，这家主人还舒服地住在这座宅子里，人财两旺，鹅鸭成群，男女伙计一呼百应；遇着逢集的日子，前面的铺门大开，小街上熙熙攘攘，人拧成绳；chun秋二季收获以后，佃hu们用大车满载着粮食和柴禾，从附近的乡下送来，从后门直拉进群房院。这样的推想着，ju生同时也回忆着他自己的从前的那个家，心中gan到了淡淡的怅惘。他在这座空落落的宅子里，只看见一位双yan实瞎的白发老婆和一位侍候她的十几岁的乡下孩子。“这一家的别的人们呢？”他在心里问“死完了吗？或者是逃进城了？”他随即又想起来自己的老祖母，她常常对他讲红tou和白狼①的故事。在几年前故乡的宅子被土匪烧光后，她在一年后忧伤死了…

①“红tou”指太平天国晚期，遵王赖文光率领的bu队，从邓州境内经过，西上陕西。将士均以红布裹tou。白狼是民国初年最大的“liu寇”的tou领，据说是河南宝丰人。他很有军事天才，行军飘忽，常常声东击西，以少胜众，纵横数省，几乎动摇了袁世凯的政权。直到如今，他在河南陕西两省的民间还留下shen刻印象。

早饭后，赵狮子兴致bobo地带着陶ju生和另外两位年岁最轻的蹚将chu去玩耍。一走chu门面房，ju生才看见这条小街是在一座jian固的寨外边，而他们所盘驻的宅子靠近寨门。sai墙是用赭褐se的大石块修筑的，石feng中垂着枯草，寨门楼塌了一半；寨垛间架着生铁炮，炮口上带着残雪。两扇ju大的寨门镶着铁条，虚虚地关闭着，时常开了一点维儿让那些给土匪送饭的百姓进chu。寨河的水已经冻实，有几个衣服破烂的小孩子在冰上玩耍，用畏怯的yan睛向ju生们张望。ju生很想进到寨里看一看，但被狮子禁止了。狮子说：“咱们不要进围子①，咱们往架子②上玩耍去。”于是狮子带着ju生和两位年轻的蹚将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①“围子”是寨。（黑话）

②“架子”是山。（黑话）

chu了街dao，过了一座带着很shen的车辙的小石桥，转向一条小路又走了一箭之地，便到了小山脚下。山脚下有一个很大的池塘，和架着小石桥的小溪相通；虽然那条小溪因水liu迅急还没有完全冻实，但池塘却变成一块玉了。有两个年轻的农民在山脚下放牲口：一匹骡子，一匹ma驹，两tou黄niu。看见ma驹，赵狮子快活极了。他飞奔前去，抓jinma鬃，不guanma驹多么不驯顺，他一纵shen骑了上去。“ju生，”他叫着“快骑那匹骡子！快骑那匹骡子！”在一位蹚将的帮助之下，ju生很费力气地骑到了骡子shen上。但走不到几步远，骡子后脚luantiao一阵，把他从脊背上撂了下来。ju生不敢再骑，那位帮他的蹚将就自己骑了上去，追着赵狮子跑上山tou。两个农民望着他们，嘻嘻笑着，一点儿恐惧没有。陶ju生同另一位年轻的蹚将跟在后边，快活地叫着，笑着，跑得呼呼chuan气。

天空清shuang得像一片海水，只在远远的天边有零星的白se云块，像一群绵羊卧在海滩。山坡上，田野上，村落中的屋脊上，这儿那儿，有背yinchu1的残雪未化。所有那些化过雪的shirun地方，都在太yang下袅袅地冒着轻烟。从山tou上向寨里望去，可以望见寨里有十字街dao，稠密的瓦房，少数老百姓在街上行走，还有人在寨上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