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抬向天上望去，看见天空像一团墨似的黑，向远远的旷野望去也是一样。上下周围都是漆黑，只有挂在寨垛上的这些零零落落的纸灯笼在无边无涯的漆黑中发来昏黄的光亮。寨墙上有人在敲着梆，厌倦而无力地信叫着：“天黑夜，把守好啊！”寨里寨外，偶尔有几声狗叫，和这单调的人叫声互相呼应。生原以为守寨是满有趣的，等到在寨墙上站一会儿，所有在心中想象的诗意都完了。他用肘弯将王成山推了一下，两个人又继续往前走去。

“天黑夜，睛放亮，把守好啊！”王成山和生互相地看了一。虽然他们谁也望不见对方面孔，但他们都觉着和对方换了一个会意的微笑。于是他们又向前走了起来。

第一个声音又说：“二爷你等着吧。终有一天咱一个样让你们瞧瞧！×他娘先放一把火…”

“你怎么喝醉酒了？”

“啊，辛苦啦，袋烟吧？”

一个老的声音说：“蹚啦好，蹚啦好。趁你们还年轻，痛痛快快地几天，也不枉托生人一场。”

“要下雪了。”

“怕啥？当不了灰！”

“喂，弦放低！”

“天黑夜，小心把守，都看清啊！”“看清了，准备着哩。”另一个用有节奏的声调回答。

“（尸求），大丈夫敢作敢为，咱就是要说来叫好主们听听！”

一个声音：“咱替谁拼命？咱还怕谁来抢走咱一？我一共只剩了一亩半地，背了一债，过年下断米断面，没有谁周济分文，×他娘守寨的时候用着老！”

第一个声音的气虽然，骨里并不是毫无顾忌，所以终究没有把“放一把火”的话补说来。第二个年轻农民显然很小心，赶忙重重地把梆敲了几下，用有节奏的大声喊着：

王成山听着这人说话的气不顺，想不什么话来。那个打盹的农民抬起来，睁开向王成山和生打量一下，望望天空，说：

①指编织的草垫

“弦放低一，”另一个声音说。“我要是没有老婆孩一大堆，早就蹚了。你是自己的地穷得不能过，我是人家的地穷得不能过。看着就荒，到那时山穷尽，揭①借无门，我看不下蹚也不行了。”

王成山也说：“要下雪了。”

寨墙上实在寒冷，生的脚渐渐地失去知觉，直麻木到膝盖下边。又巡视了一会儿，他拉着王成山摸索着下了寨墙，一脚一脚低地向七少的宅摸去。刚走到麦场旁边，前边现了两个人影，也朝向七少的宅走去，一边走一边嘁嘁喳喳地小声说话。起初他们以为前边的这两位也是蹚将，但跟了一段路，仔细地听了听，他们判定这两位就是本村的庄稼人，跟杆没有关系。走到七少的大门时，两个人影向左边一闪，看不见了。生和王成山觉得很奇怪，在大门立了片刻，再也找不到一踪影，也听不二动静。他们正在狐疑着，一个打更的提着一盏昏昏不明的小纸灯笼，敲着破锣从右边走来。打更的缩着脖颈，夹着膀，将一破毡帽嵌到窝，沉重地呼着，瑟缩地颤抖着，低着从七少的门走过。灯光一闪一闪地转过了一棵大树，在一个墙角边突然消失，破

“我们都不，”王成山回答说。“今夜黑儿可是真冷呢！”

①揭是一很可怕的利贷。

“冷？穿着袍坐在屋里烤火倒不冷，只是咱没有那样好命。”

墙，生不由地打个冷战，鼻尖和耳朵立刻都麻木起来。东北风像刀尖一样地割着脸颊。他赶快把上包的大巾向下拉一拉，把双手地袖筒。灯笼边摊着一条稿荐①，上边蹲着两个农民，共同披着一条破被，不住地轻轻打颤。一个农民怀里抱着一支土枪，低着正在打盹；另一个有一把扑刀放在脚边，嘴里噙着一旱烟，烟锅中的火星儿差不多快要熄了。看见王成山和生走到面前，那位烟的农民慢慢地抬起来，一面就地上磕着烟灰，一面说：

生和王成山又走了十几步远，看见前边有三个人影，瑟瑟缩缩地挤在一起，还听见这三个人在小声说话。等他们走近时，有一个守寨人咳嗽一声，陡然没有人再声了。但几秒钟过后，一个守寨人把梆敲了几下，用有节奏的大声叫喊：

梆又敲了几下，但第二次叫喊还没有发，生和王成山已经到跟前了。三个守寨人有一个老坐着没动，其余的一个披着破棉袍，另一个披着狗，拿着梆，从一堆麦秸上打着颤站立起来。他们从灯影中打量着生和王成山，让他们坐下烟。生和王成山同守寨人打个招呼，没有停留，小心地着倒塌的寨垛走过去了。又走了十几步远，他们听见三个人又说起话来，便不约而同地把脚步停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