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响着响着,渐渐远了。
“找找去,”王成山提议说“我不信那两个货能够入地!”
王成山同菊生走过了那棵大树,发现一座孤零的矮小的草屋中露出灯光,里边闹攘攘的有许多人小声说话。他们蹑脚蹑手地走到门口,把眼睛贴着门缝,看见有十几个青年农民挤在小屋中,强娃和胜娃也在里边。小屋的后墙上挂着一幅关公像,神桌上蜡烛辉煌,满炉焚香。有几个青年等得不耐地纷纷催促:
“他来不了咱们就不等了。快点磕头吧,不要等了。”
一个青年说:“稍等一下吧,他说他马上就到。我们趁这个时候请大哥先说几句话让咱们听听。大哥,”他转向一位瘦子说“你先说一说,说一说!”
众人附和说:“对,对,老大哥先说几句话!”
“要说的大家刚才都,都说了,我还有啥子说的?”
“不,不,你一定得说几句!”
“你随便说几句,新娃哥再不来咱们就不等了。”
“我×娘新娃哥到这时候还没有腾出身子,真是急人!”
“别管他,那么老大哥你就快说吧!”
在众人纷纷催促之下,那位被呼做老大哥的瘦瘦的青年农民略微地有一点不好意思,磕去烟灰,把烟袋往胳膊上一挂,站起来讷讷地说:
“大家叫我说,说几句,我有(尸求)话,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个意思?咱薛二虎是吃过粮的,回来住了一冬天,没有啥意思,马上咱还要出去穿他娘的二尺半。各位兄弟也都有大,大,大志气,不愿意在家里打,打牛腿,好极!在外边混事跟在家做庄稼可不一样:在外边全指望朋,朋友,他娘的朋友们你帮我,我帮你,讲个义气。今晚大家结义之后,有,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屋里静得连灰星儿落地上都有声音。但他正说着话,菊生和王成山听见背后有匆匆的脚步声走来,赶快踮着脚尖儿离开门口,贴着墙躲在黑影里。走来的青年把门一推,走进屋去,随即又返回身探头门外,用眼睛向左右黑影里搜寻,怀疑地问:
“那谁呀?有人么?”
王成山心虚地把菊生抗了一下,从黑影里站出来,不好意思地说:
“没有人,是我,查寨的。”
“不来屋里烤烤火抽袋烟吗?”
“不啦,不啦,俺们该回去啦。”
好几个人已经伸着脖子把头探出门外来,很客气地让王成山和菊生进里边烤火吸烟。王成山和菊生不敢再打搅人家,赶快一面推辞着一面走开。转过大树,菊生悄声问:
“刚来的这个不是给七少家做饭的新娃么?”
“哎!他们是在这里拜把子哩。”
“你看,他们都不愿再做活了。”
王成山没有再说话,感慨地咂一下嘴唇。他们走进七少的院子里,萌生同王成山到西屋望一望。王成山留下烧火。菊生自己回到书房去。菊生刚刚在床上躺下,七少奶提着铜火罐,抱着水烟袋,叮噹叮噹地走了进来。
“二哥你想想,”七少奶倚着靠窗的书桌说“咱们为的啥?你下水有一半是为了你七兄弟,他还不是为着茨园寨这些有钱有地的自家屋的①?其实咱已经打瓦啦,咱怕啥?人家长门跟二门正发正旺,拼命放帐,拼命置地,方圆几十里谁能敢比?要不是你七兄弟在乡下结交蹚将,替他们遮风挡寒,哼,你看他们还能够发财不能!”
①自家屋,即本族,尤指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