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8点30分,在医生第一次查看病房时,吕晓娅拿到了化验报告:癌症!
当时她还没有起床,她先是伸出一只手接过化验单,侧着头细看,然后,她猛地坐了起来。她感到眼前发黑,呼吸急促,她的眼睛盯着那化验报告像被钉住了一样。
尽管她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觉得这结果来得太突然,太绝情了!她曾对医生说过,我没有家属在这里,并且,我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没什么,我什么都能接受,所以,不论检查出什么结果都请直接告诉我。她是早有准备的,但这一刻,她还是像掉进了深水中一样,她一下子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
昨天,她看见那日记本中掉出一只黑灰色飞蛾的那一刻,一种不祥的预感就抓住了她。她记得读中学的时候,由于学校地处城郊,一到晚上就常有这些黑灰色的飞蛾撞进寝室来,吓得她们这些驻校女生又是扑打着驱赶又是尖叫。有个叫圆圆的女生说,这学校未建之前,这里原是一片坟地。据说,人死了以后,有的就变为这些飞蛾。这种说法虽然没有任何道理,但当时,还是吓得大家惊惶失措。大家打开窗子,用书或报纸之类的东西去驱赶那些毛茸茸的飞蛾。有时,打下了一只躺在地上,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但没有人敢去拣起它扔出去。但又不能让它老是躺在屋里,这样大家会睡不着觉。最后挑选了一个胆大的女生来完成这个任务,只见她挽起袖子,手拿一张报纸想去包住它再扔出去,没想到,就在她战战兢兢蹲下去的一刹那,这飞蛾突然扑动了几下翅膀,然后一飞而起,几乎是擦着那女生的额头飞起来。大家一片惊叫,惹得一大群男生拥了进来,都说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当看见那只阴阳怪气的飞蛾时,男生们都大笑。这时才有女生发觉自己穿得很少很少,慌张恼怒中对着男生大吼,这是女生寝室,都赶快滚出去!男生们迟钝了一下才有所反应,同样显得无比慌乱地一窝蜂退了出去。
从那以后,吕晓娅有好几次在梦中遭遇那飞蛾,但长大以后,这事像扔进大海中的一块石子一样,早已显得微不足道而无影无踪了。没想到,当日记中掉出飞蛾的前一晚,她又做了同样的梦,而紧接着,飞蛾从日记中掉出来,这是真的,不是梦,吕晓娅那一刻感到胸口发闷,觉得有不好的大事要发生。
她手提化验单坐在床头,一直感到裸露的背上像有凉水在浇,这才本能地钻进被窝。她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说,我要死了。她想哭,但没有眼泪,她感到眼眶已是两个空空的大洞。她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父母,还有妹妹,他们都在家乡,在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生活。她一直没告诉他们她生病的消息,现在需要告诉吗?她觉得心里发痛。她想到自己今年刚好30岁,这是一个坎儿,有人告诉过她,整数都是一个坎儿,像翻山一样,翻过去另有一重天,但翻不过去,就危险。她不知道简单的数字怎么会和复杂的生命有联系了,或许是人自己承认的一种暗示吧。她听过一个关于“暗示”的故事,说是二战时期,德军用集中营的犯人作暗示试验,先把犯人绑住,蒙上眼睛,然后告诉他,我们现在要杀死你,方法是用刀割断你手腕上的动脉,然后让血往外流,一直到血流完,你也就死了。说完后,便用刀背在犯人的手腕上刮了一下,接着用细皮管里流出的热水淋在犯人的手腕上。犯人由于被蒙着眼,只感到刀在手腕上冰凉地一划,接着就感到温热的血流出来,一直顺着手腕往下流。犯人一阵挣扎,然后就死了。这就是暗示所具有的恐怖力量,它能把正常的人至于死地。吕晓娅摇摇头,心里说,我决不接受这些。
她想到了刚刚在一小时前离开这儿的薇薇,她的脸颊上还能感到她临走时那半是缠绵半是调皮的一吻。薇薇说,我白天上班,晚上都来陪着你。她们挤在窄窄的病床上,连翻身都不太容易。薇薇担心地说,我会挤着你吗?她说不会,这样很好,心里很踏实。薇薇摸着她的腹部说,还痛吗?她说已经好了,这是真的。以前还常痛,近来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她甚至有了明天就可以出院的感觉。薇薇很高兴,紧紧地抱住她,像一个懂事的小妹妹。她感觉到薇薇的身子很热,很软。她用手在薇薇身上游动,薇薇轻轻呻吟了一声。她们都热得出了汗,她觉得有一种睡在船上的感觉,飘飘荡荡的,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