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从这一晚起，他又多了zuo梦的资料。梦折磨着他。每晚他都得不到安宁。一个梦接连着另一个。在梦中他不断地跟她分别，她去兰州或者去别的地方，有时甚至在跟他母亲吵架以后负气chu走。醒来，他常常淌一shen冷汗。他无可如何地叹一口长气，他知dao自己的病已经很shen了。

晚上妻睡在他的旁边。他为了自己的病，常常避免把脸向着她。他们睡在一chu1，心却隔得很远。妻白天chu门，晚上回家也不太早。她有应酬，同事们接连地替她饯行。她每晚回家，总看见母亲在房里陪伴他，但是等她跨进了门，母亲就回到小屋去了。然后她坐在床沿上或者方桌前凳子上絮絮地讲她这一天的见闻。现在她比平日讲话多，他却较从前沉静寡言。他常常呆呆地望着她，心里在想分别以后还能不能有重见的机会。

不zuo梦时他喜huan数着他们以后相聚的日子和时刻。日子和时刻逐渐减少，而他的挣扎也愈加痛苦。让她去，或者留住她？让她幸福，或者拉住她同下shen渊？

“你走后还会想起我么？”他常常想问她这句话，可是他始终不敢说chu来。

五万元jiao来了：两万元现款和一张银行存单。妻告诉他存“比期”每半个月，办一次手续，利息有七分光景。到底妻比他知dao得多！妻的行装也准备好了。忽然她又带回家一个好消息：飞机票可能要延迟两个星期。她也因为这个消息gan到高兴。她还对他说，她要陪他好好地过一个新年。对他说来，当然再没有比这个更能够安wei他的了。他无法留住她，却只好希望多和她见面，多看见她的充满生命力的mei丽的面颜。

但是这样的见面有时也会给他带来痛苦。连他也看得chu来她的心一天一天地移向更远的地方。跟他分离，在她似乎并不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她常常笑着对他说：“过三四个月我就要回来看你。陈主任认识航空公司的人，容易买到飞机票，来往也很方便。”他唯唯应着，心里却想：“等你回来，不晓得我还在不在这儿。”他觉得要哭一场才痛快。可是疾贴在他的houguan里，他用力咳嗽的时候，左xiong也痛，他只好轻轻地咻着。这咻声她也听惯了，但是仍然能够得到她的怜惜的注视，或者关心的询问。

他已经坐起来，并且在房里自由地走动了。除了脸se、咳嗽和一些动作外，别人不会知dao他在害病。中药还在吃，不过吃得不勤。母亲现在也提起去医院检查、照X光一类的话。然而他总是支吾过去。他愿意吃中药，因为hua钱少，而且不guan功效如何，继续不断地吃着药，总可以给自己一点安wei和希望。

有时他也看书，因为他寂寞，而且冬天的夜太长，他睡尽了夜，不能再在白天闭yan。他也喜huan看书，走动，说话，这使他觉得自己的病势不重，甚至忘记自己是一个病人。但是母亲不让他多讲话，多看书，多走动；母亲却时时提醒他：他在生病，他不能象常人那样地生活。

可是他怎么能不象常人那样地生活呢？白天躺在床上不zuo任何事情，这只有使他多思索，多焦虑，这只有使他心烦。他计算着，几乎每天都在计算，他hua去若干钱，还剩余若干。钱本来只有那么一点点，wu价又在不断地涨，他的遣散费和他妻子留下的安家费，再加上每月那一点利息，凑在一起又能够用多久呢？他仿佛看着钱一天一天不停地liuchu去，他来着手无法拦住它。他没有丝毫的收入，只有无穷无尽的hua费…那太可怕了，他一想起，就发呆。

有一次母亲为他买了一只ji回来，高兴地煮好ji汤用菜碗盛着端给他吃。那是午饭后不久的事。这两天他的胃口更不好。

“你要是喜huan吃，我可以常常煮给你吃，”母亲带点鼓舞的口气说。

“妈，这太hua费了，我们哪里吃得起啊！”他却带着愁容回答，不过他还是把碗接了过来。

“我买得很便宜，不过千多块钱，吃了补补shenti也好，”母亲被他浇了凉水，但是她仍旧温和地答dao。

“不过我们没有多的钱啊，”他固执般地说；“我shenti不好，偏偏又失了业。坐吃山空，怎么得了！”

“不要jin，你不必担心。横顺目前还有办法，先把你shenti弄好再说，”母亲带笑地劝dao，她笑得有点勉qiang。

“东西天天贵，钱天天减少，树生还没有走，我们恐怕就要动用到她那笔钱了，”他皱着眉tou说。ji汤还在他的手里冒热气。

母亲立刻收起了笑容。她掉开tou，想找个地方停留她的yan光，但是没有找到。她又回过脸来，痛苦而且烦躁地说了一句：“你快些吃罢。”

他捧着碗喝汤，不用汤匙，不用筷子，还带了一点慌张不安的样子。母亲在旁边低声叹了一口气。她仿佛看见那个女人的得意的笑容。她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她埋下tou。但是他的喝汤的响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很好，很好，”他接连称赞dao，他的愁容消失了。他用贪婪的yan光注视着汤碗。他用手拿起一只jitui在嘴边啃着。

“妈，你也吃一点罢，”他忽然抬起tou看看母亲，带笑地说。

“我不饿，”母亲轻轻地答dao。她用爱怜的yan光看他。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