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只是讨厌屈服

陈法庆正在解救一只倒挂在渔网上的麻雀。

他想解开网。母亲冲他喊：“不要放，放了又吃果子，挂在那儿还能吓吓别的。”一群村里的孩子，刚刚从地里挖野菜回来，手里拿着剪刀。不知怎么“呼啦”一下进了院子，都盯着那只麻雀。

领tou那个个子最大，说“这个好吃”伸手就去够。

老陈一着急，把网剪破了，把鸟攥在手里，翻过shen，小心翼翼地用小剪子剪去缠在脚爪上的黑se细网。一点一点。

小孩不耐烦，伸手来抓。他一扬手，鸟飞了。

这个细节，和他有点剃得太光的后脑勺，让我觉得他像电影里的憨人阿甘。

他是农民，只上过六年学。一九九九年开始，为了村子附近石矿的粉尘和liu过家门口的脏水河，先到chu1投诉，随后把区环保局告上法ting，再告省政府，接着给人大写立法建议，最后干脆自己chu钱在《人民日报》打公益广告“要gan化那些看报纸的公务员，去真正关心环境”

二〇〇六年，我见到他。能证明他富裕过的只是一辆满是灰尘的奥迪。他准备卖了它，成立个环保基金会。阿甘只是电影里虚构的人wu，但陈法庆有他真实的人生：漏水的房子，生病的妻子，明天一早得补好的渔网，shen后没人跟随。村里人都说：“陈法庆给我们办了不少事。”

我问他们：“那这七年里，村里有没有人跟他一起zuo？”

“没有的。”一个矮矮壮壮的小伙子说“前年他要我们联名写个呼吁，我没写。”

“为什么？”

他笑一下：“忙生活，忙得很。”

“那都是要钞票的事。”老年人磕磕烟灰“跟政府打官司，想都不要想哦。”

“陈法庆不就在zuo？”

小伙子cha句话：“村里人觉得他就是喜huan多guan闲事。”

“闲事？这不都是你们每个人的事么？”

“有他zuo就可以啦。”

所以他一个人zuo，告环保局的官司输了，告省政府没被法院受理，写给人大法工委的信没有回音。hua在广告费上的钱几乎掏光他全bu家产。陈法庆只说：“到钱hua光的那一天，我就停下来。”有次与《半边天》的张越聊起，她说：“阿甘是看见了什么，就走过去。别的人，是看见一个目标，先订一个作战计划，然后匍匐前进，往左闪，往右躲，再弄个掩ti…一辈子就看他闪转腾挪活得那叫一个hua哨，最后哪儿也没到达。”

郝劲松也剃着一个阿甘式的tou，后脑勺剃光了，几乎是青的，tou发茬子yingying地拱chu来。

二〇〇六年三月二十一日上午十点零三分，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他坐在原告的位子上开口说话：“审判长，通知我的开ting时间是十点，被告迟到，我是否能得到合理解释？”审判长看他一yan：“现在你先遵守法ting程序。”冲书记员挥了下手。书记员跑chu去大声叫：“北京地铁公司！北京地铁公司！”

片刻，两位男士夹着公文包，匆匆人门，在被告席上落座。

双方目光jiao汇的一刹那，法ting非常安静。我明白了郝劲松为什么说“不guan你有多qiang大，包括一个国家bu委，当你被告上法ting的时候，你是被告，我是原告，大家坐在对面，中间是法官。你和我是平等的”

这场官司关于五mao钱。郝劲松在地铁使用了收费厕所，认为收这五mao钱不合理，把北京地铁公司告上法ting。他是个普通的学法律的学生，连个律师证都没有，以“公民”的名义打官司。

两年多，他打了七场──他在火车餐车上买一瓶水，要发票，列车员都笑了：“火车自古没有发票。”于是他起诉铁daobu和国家税务总局。

“在qiang大的机构面前人们往往除了服从别无选择，但是我不愿意，”他说“我要把他们拖上战场，我不一定能贏，但我会让他们觉得痛，让他们害怕有十几二十几个像我这样的人站chu来，让他们因为害怕而迅速地改变。”

“钱数这么小，很多人觉得失去它并不可惜。”我说。

“今天你可以失去获得它的权利，你不抗争，明天你同样会失去更多的权利，人shen权，财产权，包括土地、房屋。中国现在这zhong状况不是偶然造成的，而是长期温水煮青蛙的一个结果，大家会觉得农民的土地被侵占了与我何干，火车不开发票、偷漏税与我何干，别人的房屋被qiang行拆迁与我何干，有一天，这些事情都会落在你的shen上。”

“但是一个人的力量能改变什么呢？”

“看看罗莎·帕克斯，整个世界为之改变。”他说。

帕克斯是mei国的一个黑人女裁feng。一九五五年十二月一日，在阿拉bama州州府蒙哥ma利市，她在一辆公共汽车上就座。那时，南方各州的公共汽车上还实行zhong族隔离，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