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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4)

这一觉已不知睡到哪个时辰了。她有气无力地虚开望了一望,烈的光依然如故,黄桷树的影一动不动,稍远长满湖面的碧绿莲叶在风中无声地摇曳着,一艘载着黄衣僧人的尖长船穿过她的线,着那一大片莲叶的边沿,渡向大湖的彼岸。朦胧中她艰难地念一个拗的名字,无净法师…

书?他忽然笑了,他的牙齿雪白齐整,天衣无。混一车书,无救平之祸,他摇摇,这是你们一位叫什么的古人说过的话呢?战扬起前蹄在原地打了一个不驯的旋,他最后朝下瞧了她一,你像我们的人。他的睛盯着她宽阔的骨,你像我们那些穹庐中拿粪生火煮羊肺,在野地里产下一大群娃的女人…他的胡人的浅灰珠在凹陷的窝中,放烛幽微的光芒。

尘土中托轻捷而细密的蹄声,女词人看见森林般的弯刀透过烟尘在白日下青光闪烁。她闭一声叹息,队已疾如闪电地到了前。片刻之间她完全镇静下来了,定定地打量着不断从旁飞驰而过的金军将士。这些在中原百姓的梦中反复以怪形象现的陌生男人,全披挂着从八月飞雪的漠北草原穿的厚实革,硕大的脑袋后面飘扬着两条与大地平行的五彩兽尾。由于速度、力量,由于跨下骏的弹,他们的面目变为了模糊不清的虚线,但是女词人以为自己看见了他们的严肃、专注和缄默不语的心队扬起的一次次地飞溅在她的脸上,她受得到他们散发烈膻味和自己新鲜而激动的心律。

金国的骑士用刀背在上一拍,地埋伏到鬃上,四肢腾跃成一条直线,瞬息之间成了远天远地的一粒黑。秋天的暮从他驰去的地方垂落下来,兵火星星地从河两岸漫延开去,使这片北方与南方的濒海大平原显得辽阔而又荒凉。

他挥动长臂,用弯刀的尖角着盖上篷布的车。他以清晰的汴京官话问女词人,车上装着的是什么?他的嗓音低沉,柔和,她想起了秋凉时节大相国寺里悠游着等待会考的优雅士。她说,是书。

一个骑士突然冲到她的面前勒住了,战咴咴地叫着把长有菱形白记的脑袋往她怀里撞。女词人声不变地靠着瘦骨嶙峋的黄站在原地,她问自己死期临了吗?她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一个金国的战士,她以为面对的其实就是自己不能把握的命运。金国战士的表情在着意涂满脸膛的黑烟垢后面消失了,她看见的只是他的英武、年轻和五官俊廓。

她只瞥了一从大河上游南来的烟尘,就明白这不是王将军的队伍。逃难的人向两岸的秋野放似的鼠窜,儿童的号啕和妇人尖锐的呼喊混杂成一台锣鼓喧天的大戏。她从没有对王将军断后的十万大军寄予过希望,却没有料到他们已经那么迅速地越过背井离乡的中原百姓往南,更往南了。女词人的四十架车一顺风地摆在宽阔的浅滩上,着白沫的老添着卵石间的枯草,满面黄土的老仆与车夫木然地盯着她,她说歇着吧,就这样歇着吧。她穿着一仆人的青衣像一个魁梧的男,她把上趴在背上,听天由命地觑着愈来愈近的冲天翻卷的尘土。

她那天倚着庄园外小桥的栏杆怀疑地瞅着赵郎,她说真的是国破家亡,又有哪里摆得下这几十车书呢?她抬对着公公酣畅的手迹“归去来兮”她说如果你随驾真是皇上所说的南巡,那么归期不远,又何苦把这些怕风惧雨的残书断简铜盆玉瓶车载斗量地搬来搬去呢!赵郎倒剪着双手在夏末的风中踱来踱去,他的架仍像从前那么瘦削清癯,

女词人从靠的黄受到让人倦怠的意。她看着这一列长阵般的车,脸颊上浮起怪样的笑来。混一车书,无救平之祸,她的嘴里一遍遍地念叨着,我不就是这样说过赵郎的吗?而赵郎已不知南去几千里外了,在王将军不战即溃的十万大军的更前方,在浩而杂的护驾队伍中载沉载浮地向权力螺旋的中心艰难地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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