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年龄

人生况味

在十几年前写的一本学术著作中，我曾把"开掘人生况味"作为自己艺术理念的一个重点，而在诸般况味中，年龄况味又chu1于独特的地位。

说起来这好像是一般常识，但还是遇到了有趣的驳难。

有人说，人生是为"事业"而存在的，它本shen没有独立的"况味"可言。他们最常用的论据是前苏联的一本liu行小说，主人公在被迫或主动地失去了人生的许多常情常态后，说过一段有关人生的格言，他认为人们如果不为"事业"而牺牲，到临死就会因碌碌无为而悔恨。

在我看来，这位年轻的主人公在兵荒maluan中历尽艰险，致病致残，最后还能获得心理调适，十分不易，但人们不应以这样的特例来否定常态。常态往往比特例更难对付，因此也可能更shen刻。这就像在饮食中，不能因为接chu2过了大辛大辣就否定寻常口味，而要把寻常口味调理好，则是天下一切大厨面临的难题。

至今记得初读比利时作家梅特林克《卑微者的财宝》时受到的震动。他认为，一个人突然在镜前发现了自己的第一gen白发，其间所蕴han的悲剧xing远远超过莎士比亚式的决斗、毒药和暗杀。这zhong说法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开始我shen表怀疑，但在想了两天之后终于领悟，确实如此。第一gen白发人人都会遇到，谁也无法讳避，因此这个悲剧似小实大，简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决斗、毒药和暗杀只是偶发xing事件，这zhong偶发xing事件能快速致人于死地，但第一gen白发却把生命的起点和终点连成了一条绵长的逻辑线，人生的任何一段都与它相连。

人生的过程少不了要参与外在的事功，但再显赫的事功也不能导致本末倒置。莱辛说，一位女皇真正动人之chu1，是她隐约在堂皇政务后那个作为女儿、妻子或母亲的shen份。莱辛认为一个艺术家的水平高低，就看他能否直取这zhongshen份。狄德罗则说，一位老人ju大的历史功绩，在审mei价值上还不及他与夫人临终前的默默拥抱。其实岂止在艺术中，在普遍的人际jiao往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在我看来，一个自觉自明的人，也就是把握住了人生本味的人。

因此，谁也不要躲避和掩盖一些最质朴、最自然的人生课题如年龄问题。再高的职位，再多的财富，再大的灾难，比之于韶华liu逝、岁月沧桑、长幼对视、生死jiao错，都成了pi相。北雁长鸣，年迈的帝王和年迈的乞丐一起都听到了；寒山扫墓，长辈的泪滴和晚辈的泪滴却有不同的重量。

也许你学业jing1进、少年老成，早早地跻shen醇儒之列，或统领着很大的局面，这常被视为成功，但又极有可能带来一zhong损失——失落了不少有关青chun的ti验。你过早地选择了枯燥和庄严，艰涩和刻板，连顽pi和发傻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提前走进了中年，真是一zhongju大的亏欠。

也许你保养有方、驻颜有术，如此高龄还是一派中年人的节奏和ti态，每每引得无数同龄人的羡慕和赞叹，但在享受这zhong超常健康的时候应该留有余地，因为进入老年也是一zhongmei好的况味，用不着吃力地搬zhong夏天的繁枝，来遮盖晚秋的云天。

什么季节观什么景，什么时令赏什么hua，这才完整和自然。如果故意地大颠大倒，就会把两tou的况味都损害了。"暖冬"和"寒chun"都不是正常的天象。

这儿正好引用古罗ma西sai罗的一段话：

一生的进程是确定的，自然的dao路是唯一的，而且是单向的。人生每个阶段都被赋予了适当的特点：童年的孱弱、青年的剽悍、中年的持重、老年的成熟，所有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an照各自特xing属于相应的生命时期。

真正的人生大题目就在这里。

为了解释人生况味，我曾在那本学术著作中简略地提到过一些与年龄有关的故事，十几年过去，自己对人生的gan受也已大大加shen，因此这些故事也就有了重新阐述的可能。一个mei国故事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刊登在mei国的报纸上。一位学社会学的女学生，大学毕业后zuo了一次有趣的社会测试，调查老人的社会境遇。她化装成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走在街tou，走入商店，走进会场，仔细观察人们对自己的态度，一一记录下来；第二天，她卸除化装，louchu自己年轻mei丽的本来面目，再到昨天去过的那些地方，重新走一次，进行对比。

对比有点可怕。她终于明白平日街tou遇到的那么多微笑大多是冲着她的年轻mei丽而来，而当她装扮成了老妇人，微笑的世界轰然消失。老妇人跌跌撞撞地走进一家药店，这总该是一个最需要医药援助的形象吧，但药店的那个男营业员神情漠然。男营业员的殷勤，十分夸张地chu现于第二天。老妇人还摸进了一个"老人问题研讨会"，发言者的观点且不去说它，就连会场的服务生，也只瞟了她一yan，懒得把别人面前都有的茶水端来。

实例非常丰富，写一篇论文早已绰绰有余，但她的情gan受不住了。那天，她依然是老妇人装扮，经受zhongzhong冷遇后十分疲惫，坐在街心hua园的长椅上休息，沮丧地打量着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长椅的另一端，坐着一位与她的装扮年龄差不多的老汉。老汉凑过来说话，没谈几句，已开始暗示：实在太寂寞了，有没有可能一起过日子…

怕老汉得知真相后伤心，她找了个借口离开长椅，向不远chu1的海滩走去。海滩上，有一群小孩在玩耍，见到老妇人，就像一群小鸟一般飞来，齐声喊着"老nainai"，拉着她在沙滩上坐下，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

这篇报dao说，就在这时，这位已经搞不清自己是什么年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