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历史母本

一

在中国文化史上，让我佩服的人很多，让我gan动的人很少。

这很自然。因为文人毕竟只是文人，他们或许能写chu不少gan动人的故事，自己却很少有这zhong故事。

有时仿佛也chu现这zhong故事了，例如有的文人舍己救驾，有的文人宁死不降，但这又与文化史关系不大。他们在zuo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以忠臣或守将的shen份进入了政治史和军事史，而不是以文人的shen份推进着文化史。

既能够牵动中国文化史，又能够牵动我们泪yan的人wu在哪里？

还有比墨子和屈原更让我们gan动的人wu吗？

有。他叫司ma迁。

我早就确认他是中国文化史上第一让我gan动的人wu，却一直难于表达gan动的程度。

读者诸君也许会想，司ma迁的gan人chu1，不就是以刑残之shen写chu了一bu重要的历史著作嘛，怎么会一直难于表达呢？

是的，我想表达的内容要艰shen得多。

二

今天我想冒一下险，把司ma迁最艰shen的gan人之chu1试着表述一下，而且故意放在这篇文章的最前面，chu2犯写文章绝不能“由shen入浅”的大忌，望读者诸君ying着toupi忍耐一下。

我认为司ma迁最艰shen的gan人之chu1，有以下三个层次。

第一，司ma迁让所有的中国人成了“历史中人”

《史记》以不可超越的“母本”形态一鸣惊人，成为以后两千多年一代代编史者自觉仿效的通例。因此，是他，使中华民族形成了前后一贯的历史兴趣、历史使命和历史规范，成为世界上罕见的始终有史可循、以史立shen的文明群ti。

从某zhong意义上说，他本人虽然早已去世，却是全bu“二十五史”的总策划。他使书面上和大地上的两千多年历史变成同一bu通史。

他使历朝历代所有的王侯将相、游侠商贾、文人墨客在zuo每一件大事的时候都会想到悬在他们shen后的那支ju大史笔。他给了纷luan的历史一束稳定的有关正义的目光，使这zhong历史没有在一片嘈杂声中戛然中断。中华文明能够独独地延伸至今，可以潇洒地把千百年前的往事看成自家日历上的昨天和前天，都与他有关。司ma迁jiao给每个中国人一份有形无形的“家谱”使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不会成为彻底的不肖子孙。

第二，司ma迁以人wu传记为主干来写史，开启了一bu“以人为本”的中国史。

这是又一个惊人的奇迹，因为其他民族留存的历史大多以事件的纪年为线索，各zhong人wu只是一个个事件的参与者，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司ma迁把它扭转了过来，以一个个人wu为he心，让各zhong事件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并不是一zhong权宜的方法，而是一zhong大胆的观念。在他看来，所有的事件都是川上逝水，唯有人wu的善恶、气度、xing格，永远可以被一代代后人ti验。真正shen刻的历史，不是异代师生对已往事件的死记ying背，而是后人对前人的理解、接受、选择、传扬。司ma迁在《史记》中描写的那些著名人wu，早已成为中国文化的“原型”也就是一zhongjing1神模式和行为模式，衍生久远，最终组成中国人集ti人格的重要bu件。

这zhong轻事而重人的选择，使司ma迁这位史学家能够“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因而同时ju备了文学家和哲学家的素质。

然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这zhong选择使早已应该冷却的中国历史始终保持着人的ti温和呼xi。中国长久的专制极权常常会采取一系列反人xing的暴政，但是有了以人为本的历史观念，这zhong暴政实行的范围和时段都受到了制衡。人lun之常、人情人品，永远实实在在地掌控着千里巷陌、万家灯火。

第三，他在为中国文化创建“以史立shen”、“以人为本”传统的时候，自己正承受着难以启齿的奇耻大辱。

他因几句正常的言论获罪，被chu1以“gong刑”又叫“腐刑”也就是被切割了生zhiqi。当时他三十八岁，作为一个年岁已经不轻的大学者，面对如此奇祸，几乎没有例外都会选择赴死，但是，就在这个生死关口上，让我产生ju大gan动的吊诡chu现了——

他决定活下来，以自己非人的岁月来磨砺以人为本的历史，以自己残留的日子来梳理中国的千秋万代，以自己沉重的屈辱来换取民族应有的尊严，以自己失xing的躯ti来呼唤大地刚健的雄风。

而且，他一一zuo到了，他全buzuo到了，他真的zuo到了！

我想，说到这里，我已经约略勾画了司ma迁最艰shen的gan人之chu1。然而，还是无法倾吐我的全bugan受。

我经常会站在几乎占据了整整一堵墙的“二十五史”书柜前长时间发呆。想到一代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