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内心,它们已难以区分。他与经册,与长明灯,与岩石墙是同一的,甚至他本身就是庙堂。
马丁格的房间很简单,只有书,成排的经册,唐卡,上师的相片。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长明灯,净水和必不可少的卡垫。卡垫可坐也是睡觉的床,可以看见另一端的被褥。不过真要论简单,王摩诘倒觉得马丁格的房间比起自己在学校的石头房子还要稍稍复杂一些,他没有供奉,没有佛龛,没有偶像,因此也没有长明灯,没有净水,没有唐卡,没有铃、杵、羽毛一类的法器。那么支撑他的是什么呢?知识构成理性能否同时也构成信仰?他需要信仰吗?他一直认为自己需要真理就可以了,但真理有时是多么孤单呵,而且真理常常是可怕的。马丁格的简单生活与宗教有关,王摩诘想:自己的简单生活和什么有关?和一种认识有关?譬如极简主义有关?极简主义认为世界不应是无限增加的,而应是减少的,增加只会走向反面,这方面他与马丁格有相似之处。
马丁格用藏语感谢王摩诘带来的新鲜蔬菜,赞扬王摩诘的志愿者行为,对王摩诘种菜表示钦慕。很显马丁格很了解王摩诘的情况,不用说维格向马丁格不止一次讲到了他。
王摩诘的藏语比较初级,只能听个大概,说就更困难。王摩诘原以为马丁格与维格会讲法语,而王摩诘将使用英语或简单的法交流,完全没想到他们会使用藏语,现在藏语布满了三个人的空间。王摩诘过去还认为维格常来这儿有法语的因素,现在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非常纯粹,在王摩诘听来藏语几乎就是宗教用语。不过听得出维格的藏语远不如马丁格,因此她有时还要转而用法语请教马丁格。
维格告诉王摩诘,今天是她学法的日子,让王摩诘听着就是了不要多言。王摩诘让维格不用管他,他做个第三者也很有趣。在绛红色藏桌前,在长明灯下,一身降红色氆氇的马丁格捧着经卷朗读、讲解,不似教授,胜似教授,不似博导,胜似博导。马丁格的藏语言非常地道,没任何法国味,没有任何舌头不直的问题,当然了,也许王摩诘的藏语水平不高听不出来问题,或者,要么马丁格讲汉语王摩诘才能听出法国味?王摩诘不知道。不过有一点,马丁格娴熟的声如钟謦般的藏语让王摩诘惭愧,这点应该让时而还要用法语请教的维格更加惭愧。不过维格这会儿除了偶尔的法语,她的一切都让人感到陌生:她的黑袍子,白袖子,马尾状的头发,她的神情,都不是王摩诘所认识的通常的维格。女人的确应该信仰宗教,女人信仰是多么的美,以至后者让王摩诘多少有些恍惚,不由得想到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想到画面上温暖向上的烛光、柔美仰望的神情,想到拉斐尔,波提切利,提香,这种想象就好像时光迅速倒流,好像不是二十世纪末,而是中世纪或但丁时代,那时人已觉醒,但信仰的光辉依然烛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