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数字,因为在天文数字中维格是这样素净、美丽、古典,这样物我两忘。宗教的力量有时就在于重复,千万次的重复会使人变得不同,变得与重复的事物融为一体,变得与万物凝结在了一起。
直到维格的功课结束(可算完了,谢天谢地),王摩诘才试着用英语对马丁格说如果允许的话他希望经常能拜访大师,他对宗教感兴趣同时也有相当多的困惑,他希望常能聆听大师的法音。果然,马丁格的英语一样棒,仅就掌握了多种语言而言,马丁格就堪称大师。马丁格用英语告诉王摩诘:困惑是求识、求法的开始,佛陀二十九岁才开始觉悟,之前佛陀也是困惑之人,佛陀就是为困惑存在的。王摩诘问马丁格是否也还有困惑,问完立刻有点后悔,因为这是一个既不礼貌又低级的问题。不过在这样的大师面前王摩诘不必担心什么,马丁格始终是那么从容,告诉王摩诘,人都有困惑,没有没困惑的人,包括在寺院修行许多年的人,所以要寻求解脱之道,佛法就是解脱之道。马丁格诚恳地认为王摩诘这么年轻,已经对佛法心生解念,是难得的开始。马丁格如此平易,以至王摩诘忘记他们是在用英语交谈。马丁格是个谜,马丁格的修养、学识、佛法,包括仍能感到的逻辑清晰的科学素质都让王摩诘觉得不可思议,深深佩服。当然,王摩诘同时并没忘记对五万遍十万遍机械持诵经咒的不信任,甚至轻轻的哂笑。不过,王摩诘对维格一点也没流露出此意。王摩诘认为,对马丁格可以置疑,但对维格不能,这就像可以对上帝置疑但不能置疑他的信徒。王摩诘知道某些个信徒出于种种原因把自己交给上帝或佛陀很多时候是有益的,比如维格。
离开马丁格的小院,阳光依然明亮,甚至更加明媚。他们站在寺院一线天石阶上,可以一览山下的坛城,田野,鹤或鹳翻飞的阿莫湿地,可以看到布满倾斜光线的蓝色的拉萨河,河对岸矮矮的秋天的树丛,山上不多的雪,以及雪线勾勒出的山峰。这是寺院每天面对的,如同一个人每天面对的。
很难想象你一直在念经,可竟然这是真的,路上王摩诘夸奖维格。
我念得不好,很困难,维格低声说。
也许出家就不困难了,比如到这里。王摩诘想不想嘲笑维格,但还是忍不住嘲笑了一下。
我出不了家,维格叹息,少有的真诚。
不过你刚才的样子很美,可能是你最美的时候,我给你拍了一张照片,应该像中世纪的油画儿。很遗憾,我没多拍几张。
你还没见过我灌顶时拍的照片呢,那才是真正的美。
灌顶,不就是沐浴吗?我在沐浴节上见过你给自己灌顶…
你真是白痴!(又听到维格平时的声音)哪有自己给自己灌顶的?!
我就经常给自己灌,我还打肥皂呢。
我说你是什么星座的?巨亵(蟹)座的吧?
不,双鱼座,王摩诘认真地说。
停了一下,王摩诘接着感叹地说:
少拍或不拍照也是对的,这个世界已经传播得太厉害,有时我常想为什么不让西藏保有一份独特隐秘不为人知的价值呢?一种传播很多时候就是一种灾难,现在这个世界上有独特价值的东西还有多少?多样化文化消失的速度像物种消失的速度一样快,甚至更快。我们的主体性已大大超过了赖以生存的客体性,客体不再制约主体,这是很危险的,技术过度发展是一条不归路。
那你不还是给我拍了照片吗?维格反驳说。